有關於我童年的故事,其實也不值得回想,畢竟那是一段連提都沒有價值的過往……


不過既然提到了,那就簡短的敘述一下吧。


 


打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存在就不被雙親認同。


 


因為我是父親家中一個卑微的女侍與父親生下的私生子……


 


父親不要我,母親養不起我……


我不恨我的父母,因為父親在地方上有頭有臉,而我的母親在懷我時也不過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女。


而我的母親,她的身世淒慘悲涼,家中有著年邁患病的父母與三個弟妹要養,因而賣身到父親家中。


到後來是一位父親家中慈悲為懷的好心洗衣姐姐從我的母親那兒接手;而她獨力撫養了我12年……


最後她嫁給父親家中的洗碗工人。


 


看著她幸福的樣子,我也決定忍痛和她告別……


雖然她流著眼淚叫我不要走,但我已下定決心建立屬於自己的人生;並存一筆錢贖回我的母親。


 


撫養我的大姐看我意志如此堅定,便委託她的丈夫在皇宮中認識的騎士朋友,希望能夠在未來能有份神聖又榮耀的工作,而且我的年紀正好又符合成為騎士訓練生的要求。


因此我在他的引荐之下進到了皇宮中學習武藝,將來好成為一名為國家效命的騎士。


 


 


宵無の月-Chapter 10-Moonlight


 


 


一眼看到那位“騎士朋友”,他那飽受風霜的臉令我不禁開始幻想,是經歷過什麼樣子的事情才可以將人塑造成這種堅毅不屈的模樣,他身上穿著青銅色的鎧甲,鎧甲上有著許多被刀劍劈砍過的痕跡,但是從完好的地方來看,他一定很花功夫在保養它……


 


他看起來比我的養母丈夫還要年長個好幾歲,鬢角就像是撲上了粉般地雪白,眼神射出的光芒令人能感受到他眸中所蘊涵著的炙熱情感與堅強,雖然他的鷹勾鼻就像是被打斷過似地……


 


他沒有笑容地望著我,甚至和養母丈夫談話時也是冷冷淡淡的,但是養母的丈夫似乎和他相談甚歡,不時能聽到他嘻嘻哈哈的開心笑聲。


「他叫什麼名字?」有點年紀的騎士轉頭問著我那年輕的養母:


「他的名字是弗拉爾。」說罷,養母用著憂心又不捨的眼神看著我。


「嗯,那這個孩子我就帶走了;我會視他如同己出的教導他。」騎士恭敬地一揖,便往我的方向緩步走來。


「孩子,來吧……不用擔心什麼,我並不是壞人。」他面對著我蹲了下來;臉上的微笑雖然勉強,但是從他的眼神依舊可以瞧出那溫柔的暖意……


 


我搭上了他伸出的手,一面回頭望向撫養我長大的養母……她正掩面啜泣地看著我。


「謝謝。」雖然不捨,但是當下的我能勉強擠出來的話也就只有這一句了。


我轉過身背對著養母……只要這樣就夠了,過多的話語只會徒留更多的悲傷……


就這樣,我頭再也不回地大步被騎士牽著走離我曾經眷戀過的住處……並邁入新的人生道路。


 


 


◆◆◆◆◆◆


 


 


我和騎士抵達皇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我站在通往皇宮的長階梯上俯瞰著我曾經居住過的城市……


再回頭望著這高大華美的宮殿,和養母離別的悲傷之情已經一掃而空,我不禁開始雀躍起來。


“今後我就要在這個華麗的王宮裡生活了。”


“再也不是被人人叫罵的小雜種了。”


「跟上來。」騎士對我輕聲呼喚著,而我也被他這麼一喚而回過神來;中止我的幻想,快步緊跟在他身後。


 


看著騎士朝著王宮大門前駐守著的衛兵點了點頭,他們也必恭必敬地對著騎士行了禮,然後敝開大門讓我倆進入。


 


一進到皇宮之中,我才發現適才在皇宮之前看到的華美外表根本就不算什麼……光只是通往主殿的紅毯長廊就被佈置的活像是另一個世界……我不禁目瞪口呆地望著一切,那水晶製的吊燈、長廊兩旁所擺設的黃金花瓶、還有許許多多異國進貢的奇妙事物,每一項對我而言都很新奇。


 


「不要碰它,碰壞了你一輩子都賠不起。」騎士淡淡的說,從他的口氣我聽來有點像是一種譴責意味。


「啊,其實我想說的是,後面還有更多新奇的東西可以看。」騎士微微的笑著說,臉上帶著歉意。


我沉默的點了點頭,並且應允:「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去碰那些東西。」


他似乎帶有一絲憐憫地望著我,但是他沒有做太大的反應,便繼續領著我走進廳堂中。


 


前方突然出現了三條岔路,騎士在此也停了下來,轉身告誡我道:


「左邊是往彌撒堂的路,中間是通往王殿,而我們要走的是這條靠右的路。」


「另外,王殿未經傳喚是不可以進入的;彌撒堂則是王室成員祈禱的地方,我們除了受封前才可以進入之外,也是不可以進到那裡頭去的。」


 


我點點頭,暗自記了下來。


皇宮的規矩想必還有很多,我確信這不過只是剛開始而已。


 


走著走著,我發現我們走出了宮殿外頭,夜風輕拂著我的面頰,回頭望向從宮庭內室所映射到外頭的光輝,這情景很美麗,若是可以……我真希望駐足在此注視一輩子。


「這裡是我們要住的地方。」騎士的聲音再度把我喚回現實。


 


轉過頭去,一棟有些老舊的磚頭建築,像個巨大的黑影似地佇立在我面前。


「這不是牢房,安心吧。」他似乎能看穿我在黑暗中驚慌不安的神情,口氣中帶點笑意的說道:


 


我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發現這裡並不如外觀一樣地令人畏懼,火爐中透引出的溫暖光芒帶給我一絲安全感,而面前的騎士他隨手將佩劍擱在桌子上,拿出了打火石點亮了油燈。


 


油燈微弱的光亮些微地照亮了室內,我這才發現周遭都掛滿了武器與鎧甲。


「現在還不是騎士團招募見習生的時候,所以這裡暫時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住。」


他一面卸下鎧甲,一面對我說道:


「啊,我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凱。凱.德列瓦;你可以叫我凱就好了。」


騎士坐在長桌旁的長凳上笑著對我說道:


「弗拉爾.緹涅斯特。」我也回答了我的名字。


他將注意力轉到桌上的酒瓶上,頭也不回的問我:


「你似乎也很沉默寡言,這剛好……騎士所要求的就是服從、對上位者不能有任何疑問。」


 


就這樣,他花了一整晚對我述說騎士該具有的禮貌與規則,直到我再也受不了眼皮的沉重而趴睡在桌上……


 


 


◆◆◆◆◆◆


 


 


這位叫凱的騎士大叔其實沒有我想像中的冷酷又不易親近,他就如同對養母承諾的.視我為己出。


他十分用心的教導我有關於騎士的戰技與禮儀……雖然偶爾訓練中痛苦到令我想哭泣。


 


但是他也告誡我,合理的是訓練,不合理的是磨練;一切都要咬緊牙關,日後才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騎士,因此我不能哭泣、不能有任何疑問,若是能夠做到連感情都沒有那就最好了。


但是在騎士禮儀中,他又要我尊重女性、扶助婦孺老幼,最重要的;是我必須要信奉神祇。


 


為什麼要有宗教信仰呢?他說要有堅強的信念,才可以確信我們所做的任何事物都是神的旨意,就算是戰爭,也要將它視為是神要我們出征的聖戰……雖然他後來無奈地搖搖頭對我說那只是一個便於支配使喚我們的理由,他根本就不當一回事,但他還是希望我若是無法真心信仰宗教,至少也要裝出信的樣子。


 


有時候他會教我讀書認字,雖然他說他懂的並不多,但還是很努力的教導我。


對我而言,他就像個時而嚴厲時而溫柔的父親一般,而他偶爾會從城中帶回一些我從來沒有吃過的食物來犒賞我的上進……但是我的表情從幼時就無法隨心所欲的控制,連一個最簡單的笑容也沒有辦法回應。而他或許也看出了一些什麼吧,他總是會憐惜似地摸摸我的頭,在每次都讓我瘀血受傷的訓練過後,他總是會帶著醫藥箱細心照料我的傷勢。


 


「要是他還活著,大概和弗拉爾一樣大吧……」


他每當晚上一個人坐在斗室中喝酒的時候,我總是會聽見他一個人感傷地喃喃自語著,我明白他口中的“他”,是指在當年戰爭中被殺害的,還在強褓中的兒子。


他並沒有對我透露他的過去,但是從他喝醉酒後的隻字片語,他的愛妻、他的兒子都在那場戰爭中喪命……或許、我對他而言,只是為了要彌補他無法疼愛親生孩子的遺憾而如此對待吧。


 


他對我也沒有過問些什麼事,或許他也知道,我們之間共有的默契就是不互相提起那段令人感傷的往事。


而漸漸的,我也開始認為我不可以讓他失望,要如同他親生兒子般地為他爭取榮耀,一但有空檔的時機,我都會走出磚頭屋做揮劍練習,一面假想著敵人會從哪裡攻來,用什麼樣子的方式回擊。


 


 


某日早晨,我就如同往常般地在磚屋前的花園練習著揮舞木劍,我來到此地已經有五個月了……距離見習生招募還有四個月,因為招募的時間總是在聖誕節過後,而且並非所有人都可以參加騎士見習的訓練……只有貴族的孩子才有辦法來到這個地方吃苦,讓嬌生慣養的他們磨到受不了之後逃回家中……據我所知,能夠真正撐下來成為騎士的人並不多,更不要提成為王宮內的守護騎士了。


 


我一面思考著如何能夠成為騎士的最高榮耀.守護騎士;一面手上不停地揮舞著凱教給我的架式。


偌大的花園中並沒有一個人,王宮裡的貴族千金們也都在傍晚才來這裡悠閒地喝下午茶。


 


「你在做什麼?」


 


一份嬌柔的童稚女聲在我背後響起,而我也被這突然而來的聲響驚嚇到,木劍掉在地上。


「啊?嚇到你了嗎?真是對不起。」


我回過頭去,一名身著華美衣裳,年紀和我相去不遠的女孩臉上帶著些許歉意地說道:


 


打從出生以來,我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孩……


白晢的肌膚看起來就像牛奶般地細緻光滑,水汪汪的藍色大眼透露出她的單純天真,泛著粉色的細唇所吐出的話語就如同怎麼樣也聽不膩的天籟之音……而她及腰的亞麻白長髮就像冬天在枝幹上的初雪般亮麗刺眼……


「我有打擾到你練習嗎?」女孩笑吟吟的對我說道:


我搖了搖頭,我知道眼前的這名女孩一定是皇宮裡的千金女孩……自己的階級只能服從她的話語。


「你叫什麼名字?」她走向前來又問:


「屬下……」


還未等我開口說完,她有點冒失地插了我的話:


「不好意思,我忘記問人的名字之前要先報上自己名字才是好禮貌。」


她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紅著臉接著說:


「我的名字是福莉妲;特克.福莉妲.墨菲斯。」


 


特克……這不是王室的姓氏嗎!?


望著滿臉驚愕,完全忘記要行跪拜禮的我,她調皮的笑了笑搶先說:


「嗯!我是這個王國的公主,但是你不用多禮!」


「那,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在下的名字是……弗拉爾.緹涅斯特。」


 


她保持一貫的甜美笑容,招手示意要我跟著她到花園中央的大樹下。


她完全不管衣服是否會髒掉,優雅地坐在露水未乾的草地上。


「來,過來這裡,告訴我你的事情。」


她就手拍拍身旁的草地微笑道:


我慢慢地移動到了她示意的位置,但也不敢無禮的在沒有她的命令就大剌剌地坐在她的身旁,所以我只是僵硬地站立著。


「幹嘛那麼挶束嘛,我命令你坐下。」她似乎看出了我的衿持,用著非命令式的口氣命令我說:


「……」


我不敢違抗地只好坐在她身旁。


「我偶爾會在早上時,從窗外看見你一個人在這裡練習,但是要擺脫士兵的保護很困難~」


「今天總算可以偷偷的逮到機會跑來問你事情。」


她又吐了吐舌頭笑道,或許這種舉動在王室中是十分不禮貌的,但我也覺得這麼可愛的她有著如此豐富的表情,為她更添加了幾分色彩。


「弗拉爾,我想認識你;你可不可以對我說你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她的臉湊了上來問道,而她那甜甜的髮香也隨著兩人如此靠近而滿溢在我的鼻腔裡。


「屬下,剛……剛才流了滿身汗,請公主殿下不要再靠近了。」我生怕自己的汗臭味會惹惱了她。


她抽動了幾下鼻子,用力地聞著……似乎有聞到我的體臭,但是她依仍笑了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那,回答我的問題。」


 


「屬下……」


「你可以用“我”,不用那麼挶束,我也不喜歡這樣。」


「我……為了要成為一個騎士,所以我要努力。」


「為什麼要成為一個騎士呢?當個商人不是很好嗎?」


她一派天真無邪又不諳世事地歪著頭問,而她這麼一問我也真不該要如何回答。


「嗯……因為,因為我想要保護這個國家,我所喜歡的人。」


其實我是胡謅的,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這麼遠。


「咦?你好偉大喔~不像那些站衛兵的只是為了混口飯吃,有時候還手軟腳軟地任我打呢。」


她溫柔地笑著,我真不敢說那是大家不敢反抗她的緣故……


「我沒有朋友,你可以當我的朋友嗎?」她溫柔的雙眼注視著我說:


「這是屬下……呃,我的榮幸。」我有點手足無措地回答道:


 


「太好了。」她露出了像是釋懷的笑容。


「在宮中我總是找不到年紀相仿的朋友,而且大家都要我學那個做那個的……」


她的神情突然有點落寞,抱著膝蓋,並將頭埋在腿間說道:


「那,以後我會找機會來找你玩~我該回去準備今早的彌撒了,我們下次見喔。」


她帶著開心的表情起了身,我真不懂女孩子為什麼心情的轉變可以這麼大……


望著她輕拍去自己臀部上的雜草,我看到泥巴的髒污已經為她那絲製的白色洋裝染上了黃褐色,但她也只是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再度笑著對我搖搖手,輕拉著裙擺用小碎步往王宮的方向跑去。


 


 


這就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庶民與貴族的交流。


在這之後,她在擺脫衛兵的監視就會跑來找我玩;編著花冠替我戴在頭上,或者是請我教她騎士的劍技與馬術……但是看著她笨拙的揮動著與真劍一樣重的木劍,我不免還是會替她捏了把冷汗。


但是她還總是會保持著一貫式的甜美笑容望著我,一面用袖口拭去自己額上的汗水,而我總會昧著良心對她說她做得很好。


 


我想整個王宮都知道我們是朋友的事實,但是卻從來都沒有被拆穿過,每當我經過衛兵的身旁,從他們眼中的笑意我可以猜得出來……或許連國王都曉得吧,但是為什麼……不想拆穿我們呢?


或許貴族有他們的奇怪理由吧,我一向都不喜歡猜測。


 


 


「聽說你和福莉妲公主走得很近。」


有一天,凱把我叫到他的身邊說:


「整個王宮都曉得,而我今天也被傳喚到王殿去,而我也收到了國王的命令。」


他一臉嚴肅地對我說著:


 


剎那,我驚覺我有多麼不安與惶恐……若是我被處死了,那我該怎麼去救我的母親?


但下一秒,凱換上了輕鬆的神情。


「別擔心,國王要我好好的訓練你,他希望你可以成為保護公主殿下的守護騎士。」


我看著他那壞壞,又充滿笑意的眼神,突然不曉得該回答什麼。


「啊,但是你要注意,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千萬不可以讓她受傷,否則上面一但怪下來我們都無法負責。」


他伸手探向桌上的萊姆酒瓶說道:


 


我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壓力是有多麼的沉重。


「啊,福莉妲公主人長得漂亮又溫柔,你可不要愛上她了喔。」


凱又投以那令我不快的、有點使壞意味的笑容說:


「才不會有那種事。」我挺起胸膛回答道:


 


 


但是我發現,要我不愛上這位美麗又大方的公主實在不是件易事……


特別是隨著時間流逝,我們逐漸成長,又常常膩在一塊。


一轉眼,五年就過了……


她開始用“我的騎士”來稱呼我,而不再像幼時直接呼喚我的名字。


而我對她的態度從來都沒有變過,禮讓、恭敬,服從命令。


她長得亭亭玉立,出落大方,和幼年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她長高了、變得更美麗了。


而我呢,我也隨著時間流逝,從少年變成了青年……身上穿的也不再是見習生的布衣,而是開始隨時穿著著半套式的胸甲,以便適應未來能夠著裝重鎧甲的那一日。


 


某一天,她提著一籃蘋果來找我。


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再試著想揮舞木劍了,但是編織花冠替我戴在頭上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老實說,你這樣子就像是個王子。」她帶著滿滿的笑意欣賞她的成果說:


「公主殿下……」


「我們是朋友唷,啊、你再不久也要成為真正的騎士了,恭喜你哦。」


她塞了一顆蘋果到我懷裡說:


「我的騎士……我覺得你好像月光一樣呢。」她抬起頭望著蔚藍的天空說。


「請容屬下斗膽,為什麼公主殿下會如此認為?」我並沒有立刻咬下蘋果,因為沒有命令要我吃。


「因為你很溫柔,就和天上的月光一樣溫柔地照耀守護著夜晚的一切……」


「但是或許是我的身份,你始終無法待我像個真正的朋友一樣……但是,但是至少我能體會得到你的溫柔與體貼。」她紅著臉盯著我說:


「不敢當。」我只能制式地回答著:


「討厭,你又來了啦……」她嘟起小嘴捏了捏我的臉龐,她的髮香讓我再度心神蕩漾……


 


 


◆◆◆◆◆◆


 


 


若是問我心中有什麼秘密,我會回答我的心中一片坦蕩,但是這是謊話。


我的心中有一個秘密,那就是對公主的愛戀。


 


 


能夠看著她的笑容,能夠聽她說話,能在危險來臨時用手上的長劍保護她……


我知道,我的身份只能為她做到這些。


但對我而言,這就像是上天恩賜的幸福一樣……我從未思考過,若是公主也是愛我的話,那會是什麼樣子的景象……不,應該說我不能想,也不敢想。


 


漸漸地,我已經忘記自己要贖回母親的諾言,雖然她已經死了。


在我來到這裡的兩年後,她就被父親的正室給活活折磨死……


或許這對她也是一種解脫,而那對我一向不聞不問的父親,不用我關心也一定會活得很好。


我對任何人而言,或許都是不需要的存在吧。


 


當我在受封成騎士的前一晚,我一個人在彌撒室裡頭祝禱著。


我很清楚明白,雖然我的心不誠,但是還是要佯裝成信奉的模樣……


以他們來說,這種儀式是為了讓自己的心靈沉澱、洗滌自己的心靈,將一切都奉獻給神……還有王。


 


翌日,我收到了國王的傳喚,國王殿下將親自為我策封。


 


我挺著胸膛,脫下我的頭盔,屈膝跪在國王面前。


而此時,在一旁的主教開始朗誦起騎士精神的訓誡:


 


「以聖經為證,要知道在從前,如果不是已經身為騎士,沒有一個人有足夠的膽量登馬。那些專門賜予騎士的武器,也不能毫無動機的隨便授與任何人。


位於騎士胸前的盾牌,正如它介於騎士與敵人之間,代表了騎士本身應該立於教堂前,面對所有不論是強盜或是異教徒的罪人。


騎士穿在身上用來保護各個部位的鎖子甲,意味著騎士也應該用同樣的方式,以他們警醒的態度來面對教堂。


戴在騎士頭部的頭盔,要比任何一項其他的武器都來得突顯。這一點教導了我們,騎士也應該用同樣的方式,比其他人都要迅速行動,對抗那些試圖毀壞教堂、讓教堂犯罪的人。


長矛這項武器讓騎士不需要短兵相接,就可以輕易展開攻擊,它教導了我們:長矛令人生畏之處在於其堅硬的木材和鋒利的矛尖,驅逐了所有未武裝的強盜。同樣的,騎士也應該驕傲地將這樣的敬畏散播到最遠處,好讓所有罪人和惡人皆不敢放肆接近教堂。


騎士佩帶於腰際的劍,兩側皆鋒利並非沒有道理的。所有武器當中,最榮耀也最高超的莫過於劍了。因為我們可以用三種不同的方式使用;我們可以使用劍尖向前穿刺,我們可以利用左右兩側的鋒利揮砍。這兩側的鋒利代表了騎士應該同時身為上帝和人民的僕人。其中一邊用來打擊上帝的敵人;另外一邊則用來懲治破壞人類社會的惡人。不過,劍尖有另一個涵義。劍尖也同時代表了順從,因為所有的人都應順從騎士。以劍尖象徵順從是很有道理的,因為劍尖能夠指示引導;而全心全意順從的力量絕對是最強烈的。這便是劍的涵義。


最後是馬匹,牠載著騎士,將他帶到任何地方。馬匹象徵著人民,因為人民應該供給騎士所有的需求,而騎士應該位於人民之上。因為那位騎乘馬匹者,將不時以馬刺催趕牠,以抵達目的地;同樣的,騎士應該以自身的誠信與約束帶領人民,因為人民是,也一定要置於騎士之下。就是這樣,你們才會知道騎士是人民的領主,是上帝的使者。           〈出自 湖邊的藍斯洛〉」


 


 


「吾將任命汝為保護公主一切的守護騎士,弗拉爾,上前聽封!」


國王接過侍從手中所捧著,那鑲有碎鑽與寶石的名貴長劍,而我也順從地服從命令,保持著屈膝跪下的姿勢緩緩移動至國王跟前。


「從今天開始,汝的稱號是“月光”。」


「這是你最後一次不對任何人反擊。」


 


國王將長劍輕擊我的雙肩,從這天起……我就變成了保護公主的守護騎士。


 


 


◆◆◆◆◆◆


 


 


這是一個不存在於任何世間的童話故事,但卻又似乎曾經發生在哪段歷史之中……


時間的洪流容易讓人遺忘曾經發生過的事,特別是一個無名騎士曾經在這世間上擁有過的思念。


 


成為了她的守護騎士,我的身份與位階也開始有了不同。


我必須要在公主身旁隨侍在側,她要想前往任何場合之中,我都必定會在。


而我也告別了曾經居留在王宮旁六年的老舊磚房,但是我偶爾還是會帶點好酒去送給待我如同生父般的凱。


 


隨著時間流逝,他也越來越老了,他看著我的眼神也變了……不再只是用看著孩子般的眼神,而是眼中閃著榮耀、與喜悅、欣慰的神色。


 


他的使命就是要再教導和我一樣,曾經身為見習生的孩子們……偶爾我在拜訪他的時候,總會看著那些對騎士擁有著極大嚮往的少年少女們練習,偶爾會見到幾個孩子堪不住受傷的痛楚而掉著眼淚、但在下一秒又咬緊牙根繼續揮劍,我就彷彿是看到了過往的自己。


 


「月光哥哥!」那群少年少女們總是會在我拜訪我這生中的恩人時,熱情的湧到我身旁。


在他們的眼中,我看到他們對我的嚮往,他們希望未來可以變成和我一樣具有著榮耀、為王室效命的騎士們……


「我說你們……我是有名字的,不要叫我月光哥哥好不好?」我總是會帶著苦笑說著:


「哪有什麼關係,很帥呢!」他們這群孩子的眼中閃耀盡是崇拜的光芒。


 


 


但他們不知道,這樣子頂有榮耀光環的我,也有著心事困擾著。


對,就是隨著我與公主殿下間生活的環環相扣,我一直壓抑下來的情感快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漸漸的,我看著她的微笑,我會心痛。


漸漸的,我總會有想抱緊她的舉動。


漸漸的,我會有想要吻她的衝動。


但是我什麼都不能做,我只能默默地注視她,看著她的微笑、雖然她就和以前一樣沒有變……總是單方面的和我嘻鬧著,但這卻也讓我更加煎熬著。


 


原本不敢想的東西,我一個人深夜躺在公主殿下隔壁的房間床上,已經會沒有任何顧忌的幻想著。


要是哪一天……國王將她許配給我,要是哪一天……她說她要嫁給我,若是她愛我……


我可以將她抱在懷中,我可以對她坦然的訴說著情意……


但是,這種幻想只會令我更加苦澀。


而且令我開始在床上輾轉難眠,我很擔心這樣的我哪一天會不會突然倒下無法再保護她?


 


這樣是不行的。


而我也開始學習寫起日記,因為只有日記是我唯一可以傾訴心事的管道。


 


 


「我覺得你最近……總是一個人皺著眉頭,心不在焉的。」


某日我目送著公主進房,她在關上房門前對我說道:


「公主殿下毋須為屬下操心,屬下沒事。」


「是這樣嗎……」


她似乎被拒絕似的,神色有點哀傷。


「那,我的騎士……你要好好休息,你看起來很憔悴,那……我們明天見。」


她露出了難過的笑容說,一面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看到她如此難過的神情……


我已經在心裡頭說了不下萬遍的“對不起。”


 


 


◆◆◆◆◆◆


 


 


自從接到隔壁邦交國家來提親的消息,已經是第二天了。


對方的國家十分強勢,對方的國王為了締結兩國之間的關係,希望可以締結一段良緣。


福莉妲公主在參與與對方國家派來的使臣洽談的時候,她的神色顯得很落寞。


一切,都看在我的眼底……


 


 


「月光,為了國家……我必須要嫁給那個王子。」


她雖然帶著笑容,但已經不再是無憂無慮的樣子。


她的眼中含著淚水,從她的眼中我可以看出她有多麼的不願意,但是為了國家……她不得不答應。


「而月光你要答應我,你要保護好我的父親,你的國王殿下,好嗎?」


她似乎就像快掉淚似地,緊握住我的手掌說著。


 


「屬下遵命。」


 


比起她,我更想哭……


但我知道,對方的王子一定可以讓她幸福……一定可以。她不用再煩惱兩個國家什麼時候會戰爭,至少……在她還活著的日子,兩國一定是和平的;而且去到那裡也不用愁吃穿……她可以擁有王子的愛,她可以擁有兩個國家的一切……


 


比起和我在一起,她可以更幸福。


 


而我,只能默默的接受這個事實。


 


「難道,你不想對我說些什麼嗎?我的騎士?」


她的眼神充滿了哀怨的神情,還有……不諒解。


「屬下對公主殿下的決定沒有任何的疑問。」


「你總是這樣……」她苦笑了起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串珠一樣滾落下來。


「月光……你真是個傻瓜。」她流著眼淚,緩步走向她的房間。


 


有時候,我真想殺了自己。


 


 


在那一日,公主出嫁的那一天,我並沒有陪伴在她的身旁。


“不想讓她看到我更傷心。”是一個很美麗的藉口。


但說實話……是我自己沒有那份勇氣,承受公主嫁人的事實。


 


我偷偷躲在王宮外的大石柱後面,望著舉國翻騰的大喜事,王宮下的都市裡瀰漫著一股歡樂的氣氛。


民眾們歡天喜地的撒下花朵,迎接從鄰國而來那俊俏挺拔的王子……我真感覺自慚形穢。


 


自己……是沒有辦法和他比的。


 


望著公主殿下那帶著勉強笑容的神情……或許他人看不出,但我還是察覺到了她笑容中的不同。


她的眼睛像是哭過,紅腫著,我能這麼細微的觀察,是因為她從王宮裡出來時我偷偷地見到了。


她不時帶著微笑張望著四周……似乎在找尋些什麼。


 


「對不起。」


我朝著她漸漸離去的背影,用著自言自語的音量說著。


 


 


◆◆◆◆◆◆


 


 


從公主離去的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像失去了重心。


我每天沉浸在酒館之中買醉,偶爾倒在路邊嘔吐著,所換來的也只是揶揄嘲笑的神情。


真是不爭氣……曾經是如此榮耀的守護騎士,現在卻淪落成了一個酒鬼。


 


我不敢回去探望凱,我想他一定會為我痛心,還有失望……


當初他也告誡過我,千千萬萬不可以喜歡上公主,而我現在也終於明白意義。


 


童話中,公主會與騎士結為連理……那只不過是騙小孩的玩意。


 


最殘酷的真實就反映在我的身上……而我也真的不曉得該如何遺忘。


 


偶爾,我會躺在自己的床上,靜靜回想著過往。


每每經過公主殿下的房門前,我總有股衝動想打開它……彷彿公主從來就沒有離去過似的。


只要一閉上眼,我的眼前就會浮現她溫柔的微笑,她美麗的身影。


每當我聽到宮中的侍女輕聲交談,我都會突然一驚,我會將她們的聲音誤以為是我的公主的聲音。


 


……這樣下去,我可能連保護自己也辦不到。


 


 


◆◆◆◆◆◆


 


 


公主出嫁過了兩個月了,某天我的侍從匆匆忙忙地來敲我的房門。


「弗拉爾大人,國王傳喚你……要你立刻到王殿去。」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我明白了,我立刻就到。」


 


看著侍從那不安驚恐的神情……為什麼我的心底也會油然浮現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不祥預感呢?


 


 


「月光騎士,我要指派一道命令給你。」


國王殿下看起來十分憔悴。


「去把公主殿下救回來……我將指派軍隊協助你去營救她。」


「請容屬下斗膽一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國王重重地跌坐回王位,用著不細聽就聽不見的微弱聲音說著:


「那群……那群該死的傢伙將她軟禁起來,並打算向我們要脅讓出政權……」


 


 


◆◆◆◆◆◆


 


 


這是一次極為隱密的攻擊。


從未上過戰場的我,身後跟了一群立誓要救回公主的士兵。


我們需要藉由黑夜的隱蔽,找到公主、護送她回國。


而,對方也一定早料到我們會有這種計策,保護想必十分森嚴。


 


等著吧,公主殿下……


妳的月光騎士,會救妳回來的。


 


 


◆◆◆◆◆◆


 


 


終於找到了公主殿下所在的位置,駐守的兵力超乎我們想像。


但是既然都來了,我們都有著視死如歸的同理心。


我們一定要救回公主,這是唯一的機會。


 


我帶頭衝進敵陣,我十分慶幸自己的戰技曾經下過苦功練習。


雖然是頭一次實戰,但對方的戰技並沒有想像中的如此高超。


這也是我頭一回殺人……


但我的腦中已經不再存有什麼殺人的罪惡感。


在我腦海中即將滿溢的,只有一個念頭。


我要救妳。


 


 


我持著長槍騎著戰馬殺進敵陣,後面的士兵們也響應著我的英勇無懼而在我身後支援。


但是我卻唯一低估一點……


我忘記這個國家,是以弓箭聞名……


 


「他的盔甲有罩門!大家朝著縫隙發箭吧!」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高叫著,下一秒,如同箭雨般的箭矢朝著我飛來。


我只能用左手上的盾牌勉強遮蔽住重要部位,但在此刻敵軍的士兵卻朝著我揮砍而來……


 


我勉強地殺進了囚禁公主的牢房。


 


 


◆◆◆◆◆◆


 


 


我渾身是傷,提著劍殺掉了看守牢房的侍衛……他似乎沒有意識到我們已經殺進來,還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著。


沒想到裡外的守衛嚴密程度竟然差這麼多。


 


我取下掛在他腰間的鑰匙,打開了牢門……


 


「月光、月光,是你嗎?」


是很熟悉的聲音。


 


「月光,你怎麼受這麼重的傷!?你要不要緊?」


好溫柔的聲音。


「月光,你醒醒!你不是因為要救我才來的嗎?」


 


沒錯……我是為了救妳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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